小林镇,距离青山桥村路程不算近,村民们要是去赶集的话,天没亮就得出发。
狗剩子还记得,三四岁时,爹曾带自己来过一次镇上,那时候,他还吃过集市上的糖葫芦和肉包子。
可惜时过境迁,如今的他早已不记得这些吃食的美妙滋味了。
今日阳光明媚、气温回暖,小林镇显得格外热闹。街道上人来人往,市肆里人声鼎沸,货郎们走街串巷,一副春日里的繁荣景象。
狗剩子没有选择在人多的地方摆摊,而是挑了个相对冷清一点的拐角阴凉处坐下。
按陆元的话说,想要占据好摊位、好地方,必须要打点地头蛇,而狗剩子身无分文,哪里有钱疏通?
芥菜通常在秋末初冬上市,鲜货期很短。偶尔也有人反季节种植各类蔬菜,但是产量比应季的种法低不少,好处是价格略高一点、好卖一点。
好在经过了一个寒冬之后,各家各户的芥菜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,眼下居然有反时令的新鲜芥菜售卖,倒也受人稀罕。
加之狗剩子的芥菜每五棵为一小捆、每捆十文钱,价格也能接受,于是很快被抢购一空。
虽然狗剩子不识数、更不识字,但这并不防碍他收钱。
而且陆元反复叮嘱他,绝不接受别人砍价。
因为只要对方一砍价,不识数的狗剩子就得在大庭广众下犯糊涂丢脸,欺诈和作弄也容易随之而来,到时候损失可就大了。
陆元那半亩地里,拢共只产出了两百来捆芥菜,狗剩子吃掉一点、地里自留一点,今天挑来卖的也就一百七八十捆。
这个数量和重量,狗剩子挑担子是挑不动的,只好在天黑的时候翻进一个户农家的院墙,把别人的木板车悄悄推出来,晚上再偷偷给人还回去。
没办法,他不敢在熟识的人面前露头,而不熟的人又不会将如此贵重之物借予他,只好出此下策。
这户是一位独居的跛脚老人,即便被当场发现,也捉不住狗剩子。
现在狗剩子的兜里,刚好是两千文钱,能换成一两银子。
狗剩子壮着胆子去铁匠铺问了一圈,因为铁贵的缘故,农具卖得并不便宜,这点钱要是拿来买锄头和耙犁,就所剩无几了。
农用推车就更不用想,那玩意儿卖二两银子。
“还是将,将就着用我的小锄头吧,这些农具也太贵了。”
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之后,狗剩子最终决定用这笔钱买米。
而不论是他在铁匠铺还是米铺,都听见人们对同一件事议论纷纷。
“听说了吗?河水要断流了!”
“我呀,今早上听人提过一嘴,听说是仙师们斗法,打得那叫一个山崩地裂、河水断流。估计明天客栈里说书的就写出来了,比我讲得精彩。”
“你他娘还挺乐呵?跟能讨着什么好似的?这河水断流首先是河流改道,不仅淹死了沿岸百姓、冲毁了周遭农田,下游的一片村庄也得遭殃,今后河里没水了,只能靠山上流下来的那点水灌溉。”
“到时候,为了抢水,还不得打生打死?庄稼肯定也得减产,百姓们日子不会好过”
听着镇上商客的议论,狗剩子不禁凑上前去,按捺了半天,还是好奇地道:
“先先生!您刚才说仙,仙师?土地公,难不成就是这这什么仙师?”
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如同乞丐的狗剩子,并不答话,而是连声将他喝退。
另一人则不嫌弃,反而笑呵呵地答道:“小哥儿,你说的没错。各村各乡的土地公,生前都曾是仙家宗门的司农弟子,有的也叫灵植夫。”
“羽化后,因受百姓敬仰,往往会为其修立庙祠、塑金身、受香火,以求仙师祖先保佑一方农耕兴旺!”
听到这里,狗剩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。
“给我托梦的土地公,想必生前也是一位灵什么夫吧。”
不知不觉,已至炎夏。
光腚子山上。
这些红薯长势良好,藤苗又绿又密,一旁的白菜也发出了嫩芽,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,比原本光秃秃的样子好看了太多。
陆元这半亩地本来就没多大,加之他的精准浇灌法能够有效节水,又有蓄水池提供的坚实保障,这才让春夏之旱对自己的影响降到了最低。
陆元看了一眼面板。
这几个月以来,他并未解锁新的能力,但是作物已经连续种植了春、夏两季,分别是红薯和白菜;加之去年冬天种植了芥菜,如今,他只差种植并收获一种秋天的作物,就能完成一轮四级更替了。
“【进阶条件:种植并收获一轮四季作物(当前进度3/4)】”
“进阶有望啊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收益?”陆元满心憧憬着。
狗剩子虽然愚笨,但始终勤奋听话,加之他逃难时带出来的各类作物种子,这半亩地不说季季丰收,起码四季常绿不成问题。
至此,陆元也终于不那么忧心自己的寿命。
这半年,狗剩子的伙食改善了不少,人也跟着长高了一截。
春季收获的芥菜卖了一两银子的高价、换了不少米,夏季的这波红薯也已经成熟、即将收获,正在逐步改种白菜。
沙壤本就适合栽种红薯,加之陆元出神入化的农技,顺利实现了高产丰收。左右不过半亩地,却足足产出了一千斤红薯。在如此贫瘠的土地肥力下,堪称奇迹。
要知道,在青山桥村,人均耕地大约在三亩七分、不到四亩的样子,而这仅仅只能保证不饿肚子。当然,也有赋税占到了将近四成的缘故。
而陆元这半亩荒地,居然能养活一个人,这已经实属不易。
但前提条件是,不能被人发现。
因为这座光腚子山,是衙门登记在册、按律缴税的财产,归村长李瑞所有。
只不过由于是石头山、难以耕种的缘故,价格低到荒诞。
这一次,陆元嘱咐狗剩子,红薯不能再拿去卖,而是要妥善存放起来作为口粮。
眼下正闹饥荒,红薯这种东西虽然不如稻米,可毕竟也是能救命的粮食,他若是大把大把地往外卖,很容易被人盯上。
另一边,青山桥村,可就没这么幸运了。
自古以来,农户们最怕春夏两季连遇旱情。这是作物们生根发芽、灌浆长个的关键期,一旦这时候缺水,死秧子死苗是最严重的。
比“屋漏偏逢连夜雨”更倒楣的,是“干旱恰遇水断流”。
在这要命的节骨眼,青溪河竟然断流了。
在农户的祷告下、哀嚎里、绝望中,天也无雨、地也无水的情况持续了几乎半年。
稻田彻底干涸,龟裂的缝隙足足有拳头那么宽,掰下一块发硬的泥土,能随手捏成干粉。
各家各户的存粮早已耗尽,寻常人家哪有什么馀钱去镇上买粮,何况镇上的粮食价格也是眼瞅着一天比一天高,钱都变得不是钱了。
村子里已经饿死了好几户人,都是些最贫穷的人家。
可在干旱的年岁,谁也顾不上谁,几具饿殍被人胡乱掩埋了一通,房屋田地又收回了公家。
人死了,什么痕迹都没留下。
村庄附近原本就不是什么茂林修竹、郁郁葱葱的青山,而是像光腚子山这样的石头荒山,只有一点矮树杂草。本就光秃秃的景象,这下显得更加枯黄衰败。
再这样下去,莫说吃粮,就是饮水都快成问题了。
地表水的大量缺口,让地下水位也跟着迅速下降,几口远近有名的“清凉甘泉”“古井好水”,也跟着日渐消瘦。
青山桥村有千亩良田,去年今日,此地还是一望无际的的金黄色。而如今只剩下触目惊心的干涸。
唯有一小片青翠菜园,在满目枯败中,显得格外生机勃勃。